第 一 章 秋江花月夜 浔阳歌舞歇-《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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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乐天收起愁容,笑着说:“些微薄技,倒让苏先生见笑了。请。”

    “请。”

    酒是清水酒,杯是白瓷杯。

    苏剑笑和白乐天两人同时双手举杯过额的时候,袖子扬起,有一瞬间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就是在这一瞬间,苏剑笑陡然感受到一种不该存在的气息。

    杀气!

    剑光细如游丝,却迅若闪电,来得绝没有半分声息!

    剑锋所指,正是白乐天的心脏。

    急切间只见身影闪动,只一刹,剑尖离白乐天的胸口已经不足一寸。

    比速度更致命的,是这一刺的时机。

    苏剑笑和白乐天正在饮酒,而其他人却在看着他们,没有人注意到这刺客的行动,没有人能想到这刺客会出手。

    刹那之间,船舱内已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在这种情况下能挽救白乐天性命的人,世间也没有几个。

    只不过苏剑笑却正好是其中之一。

    苏剑笑分明是背对着刺客的,然而他这时却忽然伸出左手,一指点出,正点在剑的光影中,就像最有经验的猎人一下就抓住蛇的七寸。

    这一剑竟然被这一指生生止住!

    刺客想要收剑再刺,苏剑笑左手袖子已经“乎”地扬起来,正卷在剑的前端。剑象是被一只铁爪牢牢握住,两下一扯,立时绷得笔直。

    这“剑”赫然只是一根丝。

    一根本应该是琵琶子弦的丝。

    能把这么细、这么软的一根弦丝刺得这么直、这么快、这么准,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办得到。

    苏剑笑抬头。隔着丝的两端,他与刺客的目光霎那间对视。四道目光相遇,竟恍如实质一般碰撞在一起,使得整座船都轻微晃了一晃。

    “哼……”

    王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身体微微一抖,像是在这一个照面之间已受了伤。但是她的眼神却丝毫未变,依旧带着那种淡淡的哀伤,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刺杀已经失败,战斗却未停止。

    王夫人右手握丝,左手却没有将琵琶放下。她声音中似乎有一丝幽怨,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决。

    “你为什么多管闲事?”

    苏剑笑淡淡一笑:“管都已经管了,你又何须多问?”

    王夫人轻轻咬了咬嘴唇:“很好。”

    说着,她的左手忽然轻轻一转,琵琶猛地被向后抛起。

    琵琶有四弦,分别称为子、中、老、缠。王夫人刚才那一刺使用了其中的子弦,她手中的琵琶上还剩下三根弦。琵琶抛起的瞬间,她左手四指已嗖然夹住剩余的中弦、老弦、缠弦。

    铮的一声震响,仿佛要震碎人的耳鼓。响声中,三根弦丝已经被扯离琵琶。

    三道寒光惊飞,恍如三条阴狠毒辣的毒蛇,震颤游离,择人而噬。琴弦本是柔软难于着力之物,使用一根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王夫人这一击三弦齐出,竟然如臂使指,灵动无比,迅捷非常。三根琴弦自三个方向穿出,飘忽不定,竟不知是要刺向哪里。在这一瞬之间,竟让人产生空间扭曲的不真实感。

    这一击之威,更非方才那一刺可堪比拟。

    苏剑笑瞳孔骤然收缩,右手一弹,酒杯被弹飞出去,他的手已握住腰间剑柄。下一瞬,剑光如匹练般飞起。

    两人身影闪动,三根弦丝已齐齐缠上长剑。王夫人刚要变招,苏剑笑已抢先轻轻一抖剑身,三根弦丝忽的一齐拦腰而断。王夫人手上一轻,顿时没有了着力之处。苏剑笑左手一引,长剑趁势反手刺出。王夫人连忙弃丝而退,身影急掠,“砰”的一声撞在舱壁上。舱壁吃她这一撞,顿时洞开,她的人已瞬间闪到舱外。

    苏剑笑一剑刺空,跟着掠到船头,王夫人的身影却已经掠出船舷,没入水中。

    水面上没有丝毫涟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苏剑笑知道她已借水遁而去!

    “啪,啪……”

    直到这时,苏剑笑的酒杯和王夫人的琵琶才几乎同时摔在地上。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苏剑笑矗立船头,由极动转入极静的感觉同往常一样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刺激。迎着微凉的秋风,对岸看不到一星灯火,即使是在明亮的月光下,也只是暗蒙蒙的一片。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人们已经从惊愕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苏剑笑转身,一眼看到的是白乐天依然颓废地坐着,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突来的事件而显得惊惶。

    苏剑笑并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在经过了几年血气方刚的生活后,他对许多事已经感到厌烦和疏懒了。

    “或许真的不该来啊。”他心中又在叹息。

    小星也跃了出来,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仿佛被压抑了许久的热血,汩汩地沸腾了起来。

    “该离开了。”苏剑笑抓住小星的手臂,跃向水面。踏在水上,感觉着沉沉浮浮的荡漾,向岸边行去。

    小星忽然说:“师傅,你放开手吧。”

    “哦?”

    小星的脸红了,轻声说:“我试过的,我的‘浮光漂影’已经可以在水上行走了。”

    这倒出乎苏剑笑的意外,但是他心中也确实欣喜。放开手,小星果然很稳地站在江面上。苏剑笑笑着说:“你很肯用功啊。”

    多年以来,这已经是他对弟子最大的称赞了。

    小星的脸又红了。他其实是一个有点内向的孩子。

    “师傅,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呢?”

    小星看了师傅一眼,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苏剑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去追那个杀手吧?”小星终于还是忍不住。

    “他要杀的是我们吗?”

    “不是。”

    “他要杀的人死了吗?”

    “没有。”

    “那我们就不用追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苏剑笑脸上的厌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样的对话,多年前也发生在苏剑笑和他的师傅之间,而现在,在他和自己的弟子之间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没有去阻止它的发生,他在理解自己的同时也终于理解了师傅。这或许就是宿命的牵绊吧。

    小星并不理解,但是他也只有接受。

    苏剑笑看着弟子天真的面容,迷惑的眼神,同时也看到他身体里的一腔热血和一颗奔腾的心。

    这些早已经离自己远去。

    小星忽然说:“那位白先生诗作的很好啊。”

    “他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的诗人啊。”苏剑笑说,耳边却似乎又响起了那动人心魄的琵琶声。

    小星说:“那位夫人的琵琶弹得也很好啊。”

    琵琶声千回百转,就像大海中深邃的漩涡,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又像一条坚韧的绳索,将人心紧紧缠住,打上千千结。

    小星说:“能弹奏这么动听的音乐,为什么会是个杀手呢?”

    冰样刺骨生寒的剑光,在琵琶声中飞来,是那样的苍白如死。

    苏剑笑看着岸边的暗影,那里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隐密。

    许久,苏剑笑忽然说:“我们去追她。”

    小星却怔了一下:“追谁?”

    苏剑笑说:“那个杀手。”

    小星大感意外,但是他的脸上还是闪出了光芒。

    “但是,怎么追呢?她早就跑了吧?”

    “刚才那一剑,她其实已经被我的剑气所伤。”苏剑笑拔出剑,“她应该逃不远。”

    剑长两尺三寸,宽三分,重九斤七钱。苏剑笑熟悉这把剑如同自己的手脚,自己的肌肤。长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似一泓秋水,流淌过剑身。

    它已经陪了他一十七年。当初师傅传剑时所说的话仍时时在他耳边响起。

    “在你战斗时,它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在你孤单时,他就是你的朋友;在你寂寞时,他就是你的知己。唯有知剑,方能用剑;唯有识剑,方能得剑之神,剑之魂。”

    “那师傅为什么没有剑呢?”

    “我有。”

    “我怎么没见过?”

    “你看不见,因为我的剑在我心里。”

    苏剑笑仍不能把剑放在心里,但是他的心却已经在剑上。

    这是——“意剑”。

    他能感受到剑的思想和感情。方才那一剑,剑之神已经种在那杀手身上,此刻从剑的神魂的指引中就能知道她的去向。

    两人向岸边走去,转眼已经离江岸不足三丈。就在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岸上低低的草从的时候,苏剑笑却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寒意。

    功力强如苏剑笑者,气候的变化已经不可能让他感觉到寒冷。能让他从心底泛起寒意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对危险的感应。这不仅仅是武功修炼到一定阶段的结果,而且是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斗才能锤炼出来的敏锐直觉。

    苏剑笑一把握住小星的手臂。

    小星霍然一惊,立即拔剑。

    风在这时忽然消失,就连身边的河水也忽然变得虚无。天上的月光陡然隐去,但只一刹,月光又再重现。

    然而在月光攸暗又明的这一瞬,两个人却发现河岸已到了遥不可及之处。

    他们居然回到了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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