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古今兴亡事 尽付清谈中-《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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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的是,枢密使王守澄、中尉梁中谦的反应异常迅速。当天就带领左右神策飞龙兵,发动政变。他们一举杀入宫中,一干人等全部杀死,连屁股在皇位上还没坐热的李悟都死于“乱军”之中。王守澄和梁中谦迎江王李涵入宫为帝,这就是唐文宗。
“当时就有人怀疑王、梁二人在这次宫廷惨变中起了微妙的作用。但是一则没有证据,二则此二人手握军权,连皇上都在他们股掌之间,别人又能怎什么样?不过,这种怀疑却一直没有消除,至今天已有十年。你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吗?”
苏剑笑苦笑。
丘臣舟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接着说:“今年已经是太和九年。这两年正是多事之秋,各地府镇兵乱风声鹤唳,此起彼伏。去年十月分,幽州发生了兵变,节度使杨志诚被部下驱逐出境,随后在岭南被杀;十一月,莫州又发生军乱,莫州刺史至今下落不明;今年六月,河阳再次发生军乱,节度使李泳被部下残杀;到了九月,重镇义武再生军乱,朝廷对此无能为力。内乱不止,外忧又至。今年七月,党项、突厥纷纷骚扰我边境,居心叵测。现在还在和守边军队对峙,互有攻守。事到如今,河北三镇,战乱正急,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在朝廷之内,朋党之斗,祸害也不下河北乱军。最近风头最劲的当属太仆卿郑注。去年十月,郑注赶走了宰相李德裕,把他贬为袁州长史;今年四月,另一位宰相路随因为想救李德裕,也被郑注逐出为镇海节度使;到了六月,又把宰相李闵宗贬为明州刺史。不到一年之间,已经有三位宰相被他驱逐,一时之间,权震天下。”
苏剑笑说:“所谓树大招风,这个人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
丘沉玉冷笑一声:“不错,这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人做嫁衣而已。最后得利的是他的朋党,翰林侍讲学士李训。因为郑注此人气量极小,睚眦必报。得势之后,过去得罪过他的人,无论大小,均受他迫.害,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个月初终于轮到他被驱逐,贬为凤翔节度使。而李训却更受重用,目前已经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入中书省拜相。不过,在明眼人看来,郑注的被贬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其中的含意,耐人寻味。”
苏剑笑又喝了一口酒,说:“按现在的形势,一府的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对所辖府镇军事政治有绝对的控制权。被出为节度使,究竟是祸是福,可就难说得很了。”
丘沉玉为苏剑笑将酒杯满上:“自宦党梁中谦去世之后,左神策军中尉的位置一直虚悬着,这块大肥肉人人虎视眈眈。直到今年五月,王守澄以其心腹仇士良在十年前拥立今上有功为由,提议让其担任左神策中尉之职,皇上已经诏准了。这样,整个京城的御林军就完全掌握在王守澄手中了。这对野心勃勃的李训、郑注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凤翔府正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府镇,一向担负长安守卫之职,握有重兵。李、郑二人得此重镇,也足以对抗王守澄的神策军了。”
丘沉玉轻舒了一口气,接着说:“由此可知,现在之天下,实际是李郑二人与王守澄的逐鹿场;现在的朝廷,实际上是李郑二人和王守澄的争权地。这两党的之间的斗争现在已经到了水深火热,图穷匕现的时刻了。如今连旋风十六骑和江南三大寇这样的人物都归于朝廷,难道不正说明此刻这朗朗乾坤之下,正孕育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么?你可知道,这时一个火星就有可能燃起燎原的大火;一个不慎就会使这神州大地,锦绣山河陷于战乱,而千万百姓,无数生灵将陷于涂炭么?”
苏剑笑轻轻的叹着气,说:“丘兄,不是小弟看你不起,这一番话恐怕还不是你所能讲得出来的吧?”
丘沉玉老脸一红:“不错,这番话正是上官公子说的。但是,实事如此,是不是我说的又有何妨呢?”
苏剑笑说:“你告诉我这些,用意何在?”
丘沉玉说:“让你明白你的处境和你的责任。”
苏剑笑诧异地问:“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丘沉玉忽又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说:“不但有关系,而且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你在一个错误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错误的人。”
看着丘沉玉有些气势汹汹的神色,苏剑笑反而笑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是个麻烦,但还是万万没有想到麻烦会这么大。”
如果后悔是人类的一种感情的话,那么苏剑笑此刻就只剩下这种感情。如果这世间真有后悔药的话,苏剑笑此刻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得到它。
“你以为有些事情你是逃得掉吗?”飞花公主那仿佛平淡无情但是又分明饱含着嘲讽的声音蓦然之间似乎成了这世间唯一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苏剑笑耳边响起。
他几乎想大喊,想狂呼,想把心里的一切郁结彻底地从喉咙吐出,扔到身前这黑暗的江水中,让它随水而去,一去不回。
忽然间,一道真气由他气海穴泄出,经任脉直上百会穴,又陡然消失得无影无宗,了无痕迹。一阵眩晕紧接着充满所有知觉,但是霎那之间这种感觉又缓缓散去。苏剑笑猛的一惊,背上霎时间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的心更往下沉,心知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恐怕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丘沉玉也看出了他的不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剑笑只是笑了笑。“宁采臣跟着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丘沉玉却摇头说:“不是宁采臣,是聂小倩。”
“聂小倩?”这下苏剑笑真有些意外了。
“也许你还不知道那个聂小倩是什么人。十年前的那个血腥的晚上,她正是陪伴在先帝身边饮宴的众人之一。因为她本就是先帝最宠爱的嫔妃。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我们只知道一件事:聂小倩手上有一封信,一封王守澄的亲笔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苏剑笑苦笑:“那恐怕是一个对她的保证,让她有胆量做某种事的许诺。而现在,那却成了一项证据,一项足以让某些人欣喜若狂,让另一些人如坐针毡,却也足以让像我这样的人死上一百次的证据。”
“历史对后人开的玩笑从来就是如此冷酷无情,让人啼笑皆非。王守澄当时毫不犹豫就杀了她,却再没有能够得回那封信。因为聂小倩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知道怎么样保护自己。她把信藏了起来,不过这最终也没有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信藏在哪里。王守澄千算万算恐怕也想不到她的魂魄居然会被几个妖怪捉了去。十年以后,她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人,于是她把这个秘密告诉宁采臣。至于她还告诉他一些什么,或者让他去做什么或许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有心人想要知道的只是那封信在哪里,最后会落到谁手里。”
苏剑笑只能喝酒:“看来无论什么时候‘隔墙有耳’这句话都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呢。”
丘沉玉说:“本来这个秘密对那几个妖怪来说毫无意义。但是那几个妖怪却与牛大人过从甚密,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她们与牛大人说起了此事。你完全可以想像牛大人听到这个秘密时的反应。只可惜等他赶到那里时,宁采臣和聂小倩已经逃走。再后来发生的事也许你就比我更清楚了。”
苏剑笑说:“那天晚上赶到那里的,好像并不只是牛僧孺。”
丘沉玉淡淡地说:“由此可知‘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并不只是在荒山野庙才会发生。现在你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你想要我怎么做?”
丘沉玉缓缓转身,再次面向江流:“现在,河南、山东,府镇之乱正急,朝廷的军队虽然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要平息这些战乱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得到的,双方基本上还是对峙的局面。而在边境以外,突厥、回鹘、土蕃、南诏、安南、高丽对我都是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天下各处,军队叛乱更是如叠踵而来,防不胜防。在这种形式之下,这封信一旦落入某些人手里,王守澄势必狗急跳墙。他手握重兵,而当今皇上又懦弱无能,到时候京师必然大乱,天下必然大乱,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此其一。”
我说:“你说的某些人是指什么人。”
丘沉玉说:“首先当然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然后是李训、郑注以及他们的朋党,如,牛僧孺者流。”
“哦?”苏剑笑奇怪地问:“你们不正是牛僧孺的人吗?”
丘沉玉微微一笑:“我是上官公子的人。”
苏剑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其二呢?”
丘沉玉接着说:“如果这封信落入王守澄手里,那么天下的黎民百姓又要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扫清宦党的机会,实在让人难以甘心。此其二。”
苏剑笑缓缓走到丘沉玉身边,同样望着雾蒙蒙的江面,问:“然则上官来风究竟是谁的人?”
丘沉玉转过身来,神秘的一笑,说:“这是一个秘密,请恕我不能奉告。现在,你只要知道,上官公子是要为我大唐,为天下百姓,为这大好山河而尽心尽力就是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做出选择么?”
“你想让我怎么选择?”
丘沉玉再次紧盯着他,眼神无比的严肃、深邃和沉着,沉声说:“你应该把宁采臣的下落告诉上官公子!如果你知道信的下落那就更理想了,这是救大唐、救天下苍生,也是救你自己的唯一方法。”
苏剑笑叹了一口气:“就算我不想救大唐,也不想救天下苍生,但是我还是很想救我自己。可惜。”
丘沉玉说:“可惜什么?”
苏剑笑说:“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宁采臣的下落,更不知道那封信的下落。”
丘沉玉沉声说:“苏老弟……”
苏剑笑打断他:“丘兄,你我相交多年,难道你竟不相信小弟的为人么?”
丘沉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苏老弟,既然你我相交多年,难道你竟看不出我是在帮你吗?”
苏剑笑只得苦笑。这世界上喜欢听真话的人不是很少,而是没有。
丘沉玉低叹一声,说:“我们出来之前,上官公子就曾经说过,像苏剑笑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那是任谁也不能令他改变的了。看来我再说也是无用。”
丘沉玉深深地看着这个曾经的朋友:“苏老弟,保重了。”
苏剑笑却连忙叫住他:“慢。丘兄,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你们在江上捉住的那些船夫,是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还请上官公子高台贵手,不要为难他们。”
没想到丘沉玉闻言忽然脸色大变,急问道:“他们在江上捉到了人么?”
苏剑笑心中也是一惊:“是啊,难道说……”
丘沉玉急忙一抱拳说:“苏老弟,我不得不告辞了。”
丘沉玉陡然间拔地而起,空中连变了三种身法,一个转折,急如流星般投入树林之中,一闪,便消逝不见。
苏剑笑忽然想起忘了问那个黑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了,不禁有些后悔,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叹气的次数似乎也比过去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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